一家台资企业衍生出的产业集群——虎门线缆产业

　　在不确定的全球化发展背景下，如何构建更有韧性的地区产业集群成为区域发展关注的话题。一般来说，衍生型产业集群的发展更具有韧性。产业集群内部不断孕育出新的企业，代表了产业集群中不断有新的生产技术和新的产品出现，产业集群可以持续维持其创新力和竞争力。

　　企业衍生（spin-off），简单点理解就是新企业形成的过程，包括企业员工的创业、大学研究院所毕业生的创业等形式。这个概念最早是由美国学者Markusen等人提出，他在研究硅谷和128公路的过程中，发现硅谷和128公路的大量企业都是由斯坦福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的毕业生创立的。他认为研究型大学的衍生过程是硅谷获得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Markusen et. al., 1986)[1]。

　　企业衍生的概念也存在狭义和广义之分。狭义的企业衍生认为衍生企业必须在母公司内形成了成熟的技术想法和技术发明，再脱离母公司而创立的新兴公司，并且生产在母公司内研制出的产品。广义的概念认为从一家企业或组织后出来创办新公司的过程都可以称为企业衍生，不限定新公司的业务类型和产品类型，比如生产型衍生和销售型衍生(王缉慈等, 1995)[2]。本篇推文讨论的企业衍生主要是指广义概念。

图源：pexels

　　企业衍生在产业集群的发展过程中一直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在产业集群发展的初期阶段，企业衍生是实现产业链各个环节中企业集聚从而壮大产业集群的一种方式。由于在母公司中积累了行业知识和掌握了生产技术，多数衍生企业会从事与母公司相同或者相关的业务。具体来说，衍生企业可能会生产与母公司相同的产品，也可能生产母公司上下游产业链环节中的产品，成为母公司的供应商或者客户，也可能从事行业内相关的服务性业务。随着企业不断地在产业链多个环节中衍生集聚，当达到一定规模和类型后，产业集群内部可能会形成积极的正外部性效应。初期阶段，由于行业竞争小市场需求大，企业衍生的难度并不大。对于制造业企业，工厂员工在工作过程中，如果掌握了生产技术后就可以自己出来创业开厂。这种形式的衍生也主要集中在生产制造环节。

　　在产业集群发展的成熟阶段，由于行业竞争不断变大，单纯依靠掌握了已有生产技术的衍生过程越来越难发生。只有真正具有技术创新的技术或产品，才能有可能衍生成新企业。反过来说，如果一个产业集群内部企业衍生过程频繁，迭代更新速度快，一定程度上也说明了该产业集群创新力强，产业生命力旺盛。因此，当产业集群从初期阶段走向成熟阶段的时候，企业衍生也在不断发生变化。

　　珠江三角洲集聚了中国多种类型的产业集群，每天都在上演着不同的产业发展故事。本篇推文将结合东莞市第一家台资企业——A企业的企业调研，分享东莞虎门线缆产业集群中的企业衍生故事。

　　说起东莞市的虎门镇，大家可能首先想到的是服装产业。但其实除了服装产业以外，信息传输线缆产业是虎门镇的隐形支柱产业。数据显示，2017年虎门镇信息传输线缆产业工业总产值约170亿元，约占全镇工业总产值的1/3。虎门镇有信息传输线缆企业及其上下游配套企业300多家，涵盖了线缆制造、线缆材料、线缆端子和线缆设备制造四大类别，形成了集研发、生产、销售、服务于一体的完整产业链。

　　其中线缆行业国家高新技术企业105家，广东省著名商标企业3家，上市公司企业2家，省级企业工程技术研究开发中心4家、市级企业工程技术研究开发中心3家、市级重点实验室1家、省级企业技术中心1家、市级企业技术中心1家，涌现出万泰、联升、银禧、精铁等一批行业龙头企业[1]。目前，线缆产业已经成为除服装产业以外，又一个规模居全国镇级产业集群之首的产业集群，也是未来虎门产业发展的核心。

　　我们调研的A企业是东莞市第一家台资企业，也是东莞市第一家线缆制造企业。该企业自1988年在东莞虎门投资建厂后，一方面深耕线缆产业，重视企业研发，先后获得美国UL、加拿大CSA、日本PSA、德国VDE、澳大利亚SAA、中国3C等认证，其产品也从虎门输送到了世界各地。

　　另一方面该企业也培养出了很多优秀的企业管理和经营人才，据不完全统计，大约有300多位曾在该企业工作过的员工，后来自己出来创业成立了公司。大多数公司从事的也是线缆及相关行业。这些创业企业家将A企业比喻为电线电缆行业中的“黄埔军校”，正是因为在A企业的工作经历，他们掌握了线缆行业的生产制造技术和行业资讯，积累了人脉资源关系，接触到了体系化的管理和经营理念，这些都成为他们创业成功的财富。

　　通过对企业管理人员的访谈和实地调研，我们发现由A企业衍生出来的企业主要集中在20世纪90年代和21世纪初期，300多个衍生企业遍布了线缆产业链条的多个环节。正是伴随着产业链环节上的企业衍生过程，经过了30多年的发展，东莞虎门信息传输线缆产业逐步形成了规模庞大的产业集群。本文整理访谈信息和网络信息绘制了A企业的企业衍生示意图（图1所示）。

图1　A企业公司的企业衍生示意图

（作者根据访谈信息和万家灯火同事会网站绘制）

■　相同产业链环节的衍生（线缆制造）：

　　企业的衍生企业多集中在线缆制造的产业链环节中，典型的代表有东莞市LS电线电缆有限公司、东莞LY电业有限公司、LY科技有限公司、HL电线电缆有限公司等。20世纪90年代，随着各种家用电器的普及，市场对电线电缆的需求不断增大，国内相关产业处于刚刚起步发展阶段。A企业作为大陆第一家生产电线电缆的台资企业，掌握了先进的生产制造技术和前沿的企业经营管理理念。

　　A企业要求所有员工都要从基层的车间生产开始，再逐步往上提升。这个过程中，A企业的员工不仅可以掌握具体的生产技术，也可以了解企业经营管理体系。电线电缆产品持续激增的市场需求吸引着许多员工从该企业辞职出来创业，凭借自己掌握的生产技术同样生产电线电缆产品。相同产业链环节的衍生过程虽然可能会带来同质化产品的竞争，但更可能促进产品的细化和差异化发展，为市场提供更丰富的产品。

■　产业链上下游环节的衍生（线缆设备制造）：

　　A企业的部分衍生企业专门从事线缆设备的制造生产，东莞市JT机械有限公司和东莞市ZH线缆设备有限公司是两家成功的代表。当时东莞乃至整个大陆都没有工厂可以生产电线设备，基本所有设备甚至是一个小零件都需要从台湾进口，不仅价格昂贵，而且耗费时间。当时已经有不少员工从A企业出来创业同样生产电线电缆产品，这些企业对线缆设备的需求量很大，刺激了设备制造企业的衍生。

　　其中一家机械设备企业的创始人在90年代初期开始在A企业做维修员，后面升到工厂设备课长。凭借自己掌握的设备机械技术知识，以及工作期间建立的人脉关系，该企业创始人首先创办了一家电线电缆配件“作坊”，为认识的企业老板提供线缆机械配件以及维修机器。随着业务的增长，该企业自建厂房，不断扩大规模，并正式成立线缆机械设备制造公司。

■　产业链上下游环节的衍生（线缆材料）：

　　随着线缆制造企业的集聚，企业对诸如铜材、塑胶等线缆原材料的需求越来越大。A企业的员工在跑业务的过程中，发现线材上下游产品比线材的附加值更高，市场需求量大。因此，部分企业员工辞职后开始从事线缆原材料的生产制造，比如东莞市HS塑胶制品有限公司。

■　产业链专业服务的衍生（认证服务）：

　　对于线缆行业，产品的标准认证是产品质量的一个重要标准。不同市场对产品的标准不同，产品也必须获得相应的标准认证才能在当地市场销售。20世纪90年代和21世纪初期，东莞市大多数线缆制造企业都希望打开欧美国际市场，急需获取UL等多种产品安全认证，对专业化认证服务的需求激增。部分A企业的员工辞职后做起了UL认证的代理商。

　　A企业作为东莞市虎门线缆产业的起点，培育了300多位本地企业家。A企业的创业氛围得益于多方面因素。

　　首先，宏观层面来看，当时线缆产业在大陆正处于刚刚发展的阶段。随着家用电器产品的普及，线缆产品的市场需求不断增加，市场规模的扩大推动着该产业蓬勃发展。

　　其次，A企业员工中高学历人才相对较多。该企业招聘员工的要求相对严格，招收的员工多是高中学历水平及以上。在20世纪90年代，高中学历水平的员工数量是非常少的。由于A企业的工资水平相对较高，因此即使只有几个招工名额，仍然会吸引数百号人前来应聘。

　　第三，A企业给员工提供了良好的成长环境，且非常重视员工培养。该企业的员工都需要从基层车间、最具体的生产操作工做起，随后再根据岗位晋升路径不断向上提升。这个过程中，员工可以掌握和熟悉产品生产过程中各个环节，了解企业经营管理过程。

　　第四，在跑业务过程中，员工可以认识很多上下游的客户供应商，积累自己的人脉关系。基于人脉关系形成的信任感可以让企业更方便、高效地找到供应商或客户。社会关系是创业过程中的一笔重要财富。

　　最后，A企业对于自己员工创立的衍生企业也会给予资金、订单等方面的支持。因为都是熟人关系，所以相互之间更具有信任。比如衍生企业会从A企业买入电线等进行加工，但创业初期可能存在资金不足的问题，A企业愿意接受衍生企业先拿货加工，等产品卖完后再付款。母公司和衍生企业间这种因熟人关系建立起来的信任感，给衍生企业的创业成功奠定了基础。

　　依托于从A企业走出去的企业家基础，2015年，A企业联合所有曾在该企业工作过的企业家，共同成立了“万家灯火同事会”，希望搭建企业家共同交流的平台，方便企业家彼此合作，共同将电线电缆产业做大做强。

　　访谈过程中，企业管理者表示近年来随着线缆行业竞争越来越激烈，以前那种单纯掌握生产技术就出去创业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了。现阶段，虎门线缆产业已被做大，但离做强还有一段距离。因此，虎门线缆产业集群未来需要的是真正有技术内核和创新力的衍生，提升产业集群的自主创新能力。

图2　万家灯火同事会平台照片

（图片来源：http://www.wjdhlyh.com/）

参考资料：

[1] Markusen A R, Hall P H, Glasmeier A, et al. High tech America: the what, how, where, and why of the sunrise industries[M]. Boston: Allen & Unwin, 1986.

[2] 王缉慈,宋向辉,李光宇.企业衍生：北京新技术集聚体形成的重要特征[J].中国高新技术企业评价,1995(06):8-13.

[3]http://www.dg.gov.cn/dfz/zyxq/tsmz/content/post_2183927.html

初审：李郇

审核：刘晔

终审：邓孺孺